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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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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邊

日月輪轉,光線升騰又黯淡,塔娜在一片渾沌中坐起來。她知道過去了不只一天,但也說不清到底過去了幾天。她極度口渴,沖到水龍頭前大口吞咽,毫不在乎刺骨的冰涼和水管裏傳來的異味,任由面部神經承受著突如其來的刺激,這讓她徹底清醒。趁著天光還未全部收攏,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東西。然而黑暗又一次降臨,她縮在房間裏想了想,也沒有把電燈打開,摸著黑又捱了一宿。

第二天她打定主意一刻也不停留,拎上背包出了門。她盤算著坐哪一趟公交線路,該去什麽地方買些什麽帶回去,車站的票幾點開始售賣。真到了公交站臺,她舒口氣,又想一想,坐上了完全相反的車。

車子七拐八繞,城區裏又是游行又是示威,在路上耽擱了很久才到站。塔娜下了車,腳步都虛浮了。她記得這附近有一家小百貨商店,去瞧瞧,裏面的貨架上空無一物。她無奈只能空著手直上了四樓。正對樓梯口的門關著,塔娜想起第一次走上這裏,皮埃爾笑著對她說,

‘一杯熱茶還是有的。’

她嘗試著推了推門,門當然被鎖上了。她在門前站了一會,腦子裏只能想起一件事,要是那一天沒有遇到皮埃爾……

要是她當時就死心不來找雲和?

她楞楞地下了樓,走到三樓拐角處,過道裏面的門開了。

“我就知道是你來了。”

柳博芙倚靠在門口,披著一件全黑的外衣,她的頭發幾乎全都白了,人也瘦得只剩下一個枯影。

“我以為你回國去了,又總覺得你會來和我告個別。”她勉強擠出一點微笑,嘴角向一邊撇去。

塔娜疾走兩步過來,攥住了她的手。

“對不起。”塔娜說著,眼淚終於掉了下來。這眼淚好像拯救了她,把她從一種難以解脫的禁錮中釋放出來,她捧著柳博芙的手,好像捧著什麽聖物一樣,她在這聖物前顫抖,懺悔。

“快進來吧,好孩子。”柳博芙抽出手攬住她的後背。

柳博芙的家比外面溫暖多了,但卻比上一次見到的空蕩。

“我處理了一些東西。”柳博芙看出來了塔娜的疑惑,很平靜地說,“原本就不需要了,還留著它們做什麽呢?不要了,全都不需要了。”

塔娜低頭,看到茶幾上擺著幾個絲絨盒子,其中一個正敞開著,裏面是一枚小小的勳章。

“這是我母親留下的。”柳博芙的手指在勳章上溫柔地撫了撫,微弱地嘆了口氣,“這些東西現在也沒人在乎了。”

塔娜努力抹掉自己的眼淚,看著紅星璀璨的一角:“這些也要處理掉?”

柳博芙苦笑一下,搖搖頭:“當然不會。我會一直保留它們,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最好的東西。”

塔娜聽到“母親”兩個字,淚水忽然又湮了出來。她把臉埋進雙手中,心揪成了一坨,她一直想隱瞞關於皮埃爾的事情,只要她不開口,柳博芙永遠不會知道皮埃爾死去的真相,那麽柳博芙會好受一點嗎?或者幹脆說,她自己會好受一點嗎?

塔娜任憑淚水一顆顆滴在柳博芙陳舊的地毯上,她在抽噎中開了口。

柳博芙聽了一會塔娜斷斷續續的講述,忽而猛站起身走到窗邊。塔娜擡起頭,覺得柳博芙的背影正在窗外透進來的日光中融化。

“天氣終於暖和起來了。”

塔娜把話講完後,柳博芙很小聲地說。

塔娜想接一句,但不知道該說什麽。她忽然明白,這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話,不需要她來回答。

光線熱烈起來了,這間不太大的客廳中的壁紙、地毯、茶具和書籍也都隨之再生出了光輝,仿佛重獲新生,像它們當初被陳列進這所房間一樣,被人用心地呵護著。

開門聲打破了這瞬時的寂靜,來人是用鑰匙打開的房門,高挑纖細的身形,一頭金發,白皙得過分的面容,披著蓬松皮草的女人像一尊美神雕像一樣矗立在門口,和這間狹小的房間格格不入。

柳博芙和塔娜一時間都被驚到了。來人顯然也疑惑塔娜的存在,但她的目光很快就從塔娜臉上飄過,直勾勾地望向柳博芙。

“我回來取些東西。”女人說話的腔調幹巴巴的。

柳博芙臉上的淚痕尚未消失,但她剛才那柔情的面容卻消失了。她好像既不痛苦也不快樂,而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的軀殼。

塔娜看了看柳博芙,又回頭認真地審視了一下眼前過分美麗的年輕女人,她不可置信地問出口:

“娜斯佳?”

這位美麗驚人的年輕姑娘,正是許久之前塔娜在醫院和維納斯酒店外遇到過的金發女郎。

然而這位娜斯佳像不認識塔娜一樣,她徑自走向裏邊的一間房間,翻找起什麽來。塔娜驚疑地看著她,又看看柳博芙。柳博芙竟然鎮定地坐了下來,好像房間裏並不存在這麽一個女人。只一小會,娜斯佳就拎著一個鼓囊囊的提包出來。塔娜這時才看到她裹在寬大皮草大衣裏面的小腹微微隆起。憑著女人的直覺,塔娜立刻站起來,想幫娜斯佳拎這個提包,但娜斯佳完全不理會。

“也許明天,你能來參加皮埃爾叔叔的葬禮?”就在娜斯佳快要走出門時,柳博芙終於說出了這麽一句。

娜斯佳停下來,扭頭又一次看了看柳博芙和塔娜,塗著濃郁唇膏的精致嘴唇抿了抿,

“皮埃爾……”她的目光最後還是落在柳博芙身上,踩著高跟鞋的窈窕身體弱柳一樣微微拂動。

柳博芙不再說什麽,平靜地整理起茶幾上的東西。

娜斯佳又回頭看了眼塔娜,她很疑惑,但沒有開口問什麽。

塔娜看著她不太方便的身形,還是追出來,在半路截住她,強硬地搶過了提包,送她下樓去。

樓下街對面,一個男人倚在一輛天藍色小轎車邊上,正吸著煙。看娜斯佳從樓上下來,他忙跑兩步,上前用一種挺奇怪的口音問她:

“都拿好了嗎?”

娜斯佳並不理睬他,自顧自鉆進車裏去了。男人走過來,看到塔娜的時候,他頓住了腳步。

在異國他鄉的街頭,塔娜看到了一個和她一樣黑頭發黃皮膚的人,他的五官已經有了細微變化,眉梢眼角藏匿起些許的痕跡。如果不夠堅定,不夠篤信,那塔娜自己也一定不覺得這是一個認識的人,一個認識已久的人,一個認識到骨子裏的人。

然而就在這一刻,這一地,她突然又看到了他。在經歷了那麽多期望和失望之後,她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她眼前,和她在無數個日夜裏想象的場景完全不同,沒有給她一絲一毫的準備。

一個男人,他叫雲和。

他走過來兩步,又退後了一步,整個人像被什麽捆住了一樣,肢體變得遲滯,連他的眼神也從訝異轉變為沈重,他遲遲不能直視塔娜,好一會才像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一樣,上前接過了塔娜手上的提包。

“你怎麽能來這!”他終於開了口,帶著一股埋怨的意味。

“我以為你死了。”塔娜不知道再見面時會說出這樣一句話,她原以為自己會嚎哭著撲到雲和懷裏。雲和會用大手攬著她的背拍拍她,每次她難過了,雲和都會這麽做。

但是眼前的雲和一動不動,甚至只是撇了她幾眼。

“你住哪?回頭我把這女人送走,抽空就去找你。”雲和拎著提包,挺了挺腰身。

“你為啥不給家裏來信兒?”塔娜又問。

雲和終於擡眼正式地看了看塔娜,那個眼神很覆雜,好像有委屈、疼痛、還有一些一言難盡,但是它們最終都轉化成了一個不耐煩,他說:“我回頭來找你!你是聽不懂?你到底住哪?哪來的這麽一身?”

“我問你為啥不給家裏來信兒?阿木爾每天都在念叨你,等著你回家呢!”

“這事回頭說!”雲和轉頭就向街對面的小轎車走去。

塔娜兩步追上去,一把搶過提包順勢丟進車裏,對坐在後排的娜斯佳嚷道:“你自己開車走吧,他是我男人,他不能走!”說罷,“彭”地摔上了車門!

她擋在雲和和小轎車之間,再一次問他:“你為什麽不往家去信兒?”

雲和一叉腰一甩頭,狹長眼立了起來:“我這有事呢!你別耽誤我,這邊可不是在咱們家!你懂點事!”

塔娜看著雲和,她不明白自己哪裏問得不對,哪裏不懂事。這時候如果天王老子來阻攔她,那也是天王老子不懂事。

但是雲和仿佛已經變了一個人,他不理會塔娜,繞過去開車門。塔娜忽然明白,如果想讓一個男人老實一點,到底應該怎麽做。

如果說誰是那個真變了的人,難道不是她白塔娜?

“你覺得這玩意能讓你懂點事嗎?”塔娜轉過身看著剛要開車門的雲和,從自己熱乎乎的懷裏掏出了一把冷冰冰的槍。

雲和扭頭看到黑洞洞槍口,瞇了一下眼,好像在迫使自己的目光聚聚焦,同時,他的身體縮了縮,視線自欺欺人地從槍口移向塔娜。

“我真的……塔娜,塔娜!”

遠遠有路人經過,看到這個陣勢都嚇得退開。

“我,我真有苦衷……但不能現在說。我得把這女人送走,遲了會出事,會有人打我。塔娜?”

他抻長了脖子,像一只待宰的獸類,嘴裏嘰裏咕嚕,好像連自己的家鄉話也說不清了。

“你不想看我挨打吧?你總是想要我好的,對不?”

塔娜瞪著他,發現他身上穿著合體的皮大衣,頭發用發膠固定的紋絲不亂,甚至他的臉也像外國人一樣白皙,白皙的缺乏血色。

打他?

塔娜的思緒游弋到車裏的娜斯佳身上,她驚恐地望著塔娜,同時,她仍然是非常年輕,非常漂亮的,哪怕她渾身顫抖,捂著肚子。

“塔娜,塔娜?”

塔娜的手漸漸落了下來,她太疲倦了,那些力氣在之前的左沖右突中已經消耗殆盡。她像那些溺水的人,在最後一刻,即將摸到岸邊的最後一顆草的時候,失去了力氣。

雲和猛地打開了車門,靈活地鉆進車廂,隨後,車子啟動了。在不遠的上坡道那裏,車子又熄了火。

但是塔娜始終沒有擡頭,沒有看向誰。岸已經太遠了,它消散了。

……

天黑的時候,她找到了以前經常吃飯的小餐館,這一次她很大方的點了幾個菜。因為很久沒有吃過油水豐足的食物,吞咽甚至讓她的喉嚨疼痛。臨走時她還打包了一些剛出爐的餐後點心,這些是帶給皮埃爾的。

她一有空就努力回憶皮埃爾彈的那個曲子,可惜,她不會彈鋼琴,她希冀著有一天阿木爾學好了鋼琴,她就把這首曲子唱給她聽……

此時一個魯莽的行人打斷了她的思緒,她被撞個趔趄,還冒著熱氣的點心從紮得不夠緊的袋子裏滑落出來。她從小沒有浪費過食物,所以彎下腰想把點心撿回來。可她眼前出現了一雙踩著黑皮鞋的腳。她直起身,看到兩個高壯男子,不遠處還停著一輛車。

她本能的退了一步,而這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就猛地上來一邊一個架住了她,她高聲呼喊,有些人看到了,但沒一個人為她站出來。

她恍惚間想起自己剛來此地時也遇到過的困境,可是這次她沒有機會,也沒有安德烈了。

她像只羊羔子那樣被塞進了車裏,她嘗試想拔出腰間的那把槍,但其中一個男人顯然有所準備,擰住她胳膊在她耳邊說:

“我們知道你有槍,女士,但這沒用。”隨後,另一個人不知用什麽罩住了她的頭。等她的眼睛再次捕獲光明的時候,她看到了一群陌生人裏出現了一個並不算陌生的面孔。

是維納斯酒店裏的那個頭發半白的老者。

“女士,想不到我們真的會再見面。”老者親切地走到近前,揮手讓兩個男人離開。

塔娜沒有接他的話,她的視線被這件偌大的廳堂吸引了。這裏很像她在家鄉見過的教堂,但是墻壁的深處並沒有聖母聖子,那裏有一尊巨大的,有著三顆腦袋的怪獸雕像。

和安德烈畫的一摸一樣。

老者順著她的目光扭頭看了看,笑意更深。

“你不覺得那很美麽?你的家鄉有沒有這樣的神?”

神?

塔娜不想開口,她還不明白這個人把她強行帶到這裏的目的是什麽,所以她就最好別說話。

“沒關系,不用害怕,我們沒打算傷害你。你的丈夫已經告訴我們很多關於你的事。”

“我丈夫?”塔娜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,她疑惑地四下看,終於在幾個高大的男人背後,看到了一個灰撲撲的身影,的確,那就是雲和。他甚至不敢看她一眼。

“我們需要彼此了解。因為恐懼來源於未知。”老者伸手示意塔娜到一邊的沙發上去坐。

“你讓我們小小的恐懼了一下,打亂了我們的一些計劃。如果我想的不錯,是你把我們控制了安德烈蒲寧先生的消息傳遞了出去。你甚至搶了一輛車,是不是還殺了一個人?”

塔娜堅定地站在當地,沒打算服從這個老人。

“也許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。這真讓我驚訝。所以我必須親口告訴你,女士,我非常欣賞你!”老者並不覺得尷尬,也就停下來面對著塔娜。

“我丈夫為什麽在這?”塔娜只問出一個問題。老者的話她就像沒聽見。

“他現在是我們的好兄弟,並且在這裏過上了好日子。你看,他是你的丈夫,你應該很了解他,他很有能力,是我見過的這麽多異國他鄉的投機分子中,最聰明的一個。”老者似乎很開心,他回頭看看雲和,又看看塔娜。

雲和遠遠地垂著頭,不知他此時作何感想。

是的,當然了,塔娜有一個親愛的,聰明的,比誰都有志氣的丈夫,她自己怎麽會不知道呢?

塔娜想上前去,老者攔住了她。

“但最近這段日子,我發現了您。您很有能力,也很勇敢,而且還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東方女性。這可太不尋常了。”

“正如您在醫院裏逃出生天一樣,我們因為你是女性而忽視了你的能力。所以我想,如果您可以幫我們做些事,會不會更容易成功呢?”他繼續說道。

“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,我也不會幫你們做任何事。”塔娜別開頭,望向雲和,但是從雲和的眼中她看不到一絲回應。

“即便這樣的幫助可以為你換到不可思議的金錢和機會,你也不願意麽?”老者問。

塔娜低下了頭,沈默了一會,又擡起頭說:“不。我什麽都不知道,我也不會幫你們做什麽。我要回我的國家去了,以後也不會再來了。”

老者微微笑了下,自己坐到沙發上,神情依然輕松,但口氣卻變了。

“之前也有些人這麽說,但是他們都沒有再回去過了。”

塔娜聽到這句話,才仔細地看看老者,又飛快地看了一眼那群人,這次,雲和的目光和她相遇了,那是一種極度的恐懼和無力,他似乎要開口,但最後還是保持了沈默。

沒錯,這裏只有雲和一個是黑頭發黃皮膚的。

寒意開始侵襲塔娜的身體,不久前那些美味的食物帶來的熱量已經沒了蹤影。

“您還有個女兒,我聽說她非常可愛。她想要一架鋼琴是吧?那可是她的父親用在我們這裏賺到的第一筆錢買的。”老者舉起茶杯,抿了一口,“您是個有智慧的女子,怎麽不為自己的女兒想想呢?”

“為什麽不接受呢?這樣你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團聚了,在我們這開啟新的生活。”

一家三口……女兒……

慈眉善目的白發老者正坐在沙發上,端正的五官,和藹的神情,富麗堂皇的廳堂,妖冶的怪獸。

塔娜深深吸口氣。

“可以讓我休息一會麽?”她用極其疲憊的語氣說。

“當然,我們從不苛待女士。”老者擡起手示意左右。

“那我可以和我的丈夫談談麽?”她又問。

老者笑著搖頭說:“那不必了,我相信您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。”

塔娜被帶到一間布置華麗的臥室,是的,看到這樣的房間,對於為了吃飽肚子養大孩子而摸爬滾打慣了的一個女人來說,什麽是正確的選擇已經很明了了。

她那聰明的丈夫不已經給她打好樣了嗎?

塔娜在寬大的鋪著厚實床墊的床上躺下來,她突然放肆地伸展了一下四肢,真舒服,活著真舒服!

這一切就像一場夢,但醒不過來的夢,一定是噩夢。

日上三竿的時候,有人來敲門。新的一天開始了。塔娜想著,這就是她做人的最後一天,做鬼的第一天。

來人帶著她穿過了大廳,大廳空無一人,老者,雲和,都不在。

他們直接穿出了大廳往外去。塔娜來的時候戴著頭罩,但現在,光天化日之下,她發現自己被帶進一座漂亮的庭院。

“在這等著,有人帶你走。”引領她的男人忽然停住腳步,甕聲甕氣道。

塔娜還在不明所以,那人並不理會轉身離開了。

她雖然忐忑,但目光卻被園中的花木吸引了,在這樣極寒的天氣,這裏,居然有一株猩紅的玫瑰花在綻放!

有人在她身後清了下嗓子,似乎想開口說什麽。她猛然回頭,安德烈就站在庭院的一處大門口。

“塔娜。”他清嗓子之後,原來是要喊她的名字。

塔娜疾走上前。自從那天逃離了醫院,她再也沒見過他。

“我們走吧,離開這吧。”

塔娜惶惑了,離開這是什麽意思?為什麽他會來帶她離開呢?

她還在踟躕,安德烈忽然果斷地拽起她的手臂。

“不,安德烈,我……”

“走吧。您丈夫拒絕離開這裏。所以您最好趕緊和我離開。”安德烈一邊簡短的說著,一邊仍然緊抓著她不放。

“安德烈,安德烈!”她大聲的叫他,想甩開他,混亂中安德烈的手臂像觸了電似的一個激靈。塔娜頓住,她隱約看到安德烈的襯衫袖口上,有一小片殷紅的痕跡。她雖然慌亂,但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,她一把抓住安德烈的手臂,迅速掀起一小塊衣袖,安德烈想抽回來,但塔娜的力氣大得驚人。

他的光滑的小臂內側,有一塊新鮮的,還在滲著血跡的傷口,準確的說,那是一塊紋身。

塔娜猛擡頭,盯住安德烈,但是安德烈表現得很尋常。

“沒什麽,這只是皮外傷。我們走吧,絕對不要耽擱。”說著,他再次抓緊塔娜,大步走出庭院,再穿過一片連廊,經過一段車道之後,他們到了這片建築的外面。安德烈的小車停在不遠處。

安德烈幫塔娜打開了車門,那動作似乎已駕輕就熟。塔娜在副駕駛位置上看著安德烈啟動車子,他的一舉一動她也都爛熟於心。

車子飛速駛離這個地方,一路上竟然暢通無阻。塔娜保持著沈默,安德烈幾次飛快瞥她一眼,塔娜都沒有出聲。

直到車子行駛道雅烏河邊上,安德烈忽然說:“抱歉,我沒能勸你丈夫離開那地方。”

這一天的陽光極好,河面上波光粼粼,筆直的大道通向天邊,塔娜把自己心頭的愁苦想明白了。

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?”

“今天是皮埃爾的葬禮,但是你沒去。”

“你和他們做了什麽交易?” 她繼續問。

安德烈沈默了一會,說:“有一天我會洗掉它,不會留下任何痕跡。身體上不會,心上也不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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